11月22日,文化艺术界的专家学者和中国美术学院等高等美术院校师生齐聚梅州,共同纪念林风眠诞辰120周年。在中国现代艺术史上,林风眠是举足轻重的一代宗师。
鲜为人知的是,林风眠的同乡及好友李树化,对推动当时的高等艺术教育发展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传统音乐现代化的过程中,李树化可以说是发端者。他是法国里昂中法大学的第一批在册生,先后担任北京国立艺专音乐教授、杭州国立艺专音乐系主任,是我国第一代钢琴家、作曲家和音乐教育家。
就在纪念林风眠诞辰120周年活动举行前夕,11月20日至21日,梅州举行纪念梅州籍音乐家李树化学术研讨会系列活动,业内专家学者们聚首,共同研究探讨“李树化的音乐”。
“我找到了李树化大部分的音乐创作和发表的论文,然而他的经历却仍未有一个明晰的脉络。”中国音乐学院张静蔚教授在论文《音乐家李树化》中写道。
李树化的音乐有哪些特色和价值?他对中国传统音乐的现代化又起了哪些作用?日前,记者走进李树化故居,再次感受他在烽火岁月中推动音乐发展的探索精神。那些覆盖在李树化身上的神秘面纱,在故居的修缮中渐渐被揭开。
耳濡目染
受好友影响走上留学之路
李树化的故居位于梅县区程江镇大塘村,名为棣萼楼。沿着车来车往的县道行驶,不一会就能看到一个“树化故里 活力大塘”指引牌,从其引导的方向望去,便能看到一座修缮一新的客家传统民居。
这是一座合杠楼,因楼层走廊可巡回相通,所以又称为走马楼。棣萼楼坐南朝北、纵向对称,既有徽派建筑形制的风格,又继承了中原式建筑固有的特点。从屋子内大门向里望去,只见屋内天井间设置了横向对称式的敞厅,与内大门的纵轴线相交,形成“十”字双轴线布局。
在李树化的侄子李石粦的解说下,屋子的历史逐渐清晰。
“这座祖屋建于清末,由我的爷爷及其兄弟共同建造,至今已有130多年历史。”李石粦说,取名棣萼意为“兄弟共同建造”,象征着兄弟关系亲密无间,“传说中棣树与萼树唇亡齿寒,若棣树死亡,萼树不久便会枯死。曾有诗言:梅花一开不自觉,棣萼一别永相望。”
清末民初,由于李氏家族生活艰难,李氏三兄弟决定由大哥与二哥跟随父亲到泰国打工谋生,小弟留在梅县。经过多年的打拼,家族在泰国的生意蒸蒸日上,于是便寄钱回国,建成棣萼楼。“生意好转,家族生活改善,我的父亲李剑强与我的堂叔李树化便是那时在泰国出生的。”李石粦说。
身在海外,根在中国。李氏兄弟从未忘却自己的故乡,于是李树化10岁时便被送回梅州,进入梅州中学学习中文。“在梅州中学,李树化认识了好友林风眠,两人志同道合。我堂姐李丹妮几次回到梅县,其中一次是为了到自己的‘义父’林风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李石粦说。
林风眠是当时梅州中学比较活跃的人物,受到林风眠的影响,李树化开始走上留学道路,学习艺术。但当时李树化的同辈人大多走的是政商道路,他因此没少被其兄长李金福数落。有一次,李树化拉二胡被李金福发现,李金福一怒之下便将他的二胡当场掰断。
也许是对艺术的向往,让李树化骨子里就带着傲气。后来他偷偷到法国学习,父亲一怒之下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为了继续学习,李树化到一家兵工厂打工赚取生活费。
1921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天赋,李树化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中法大学首批127名在册生之一。“李树化在国内时,听得最多的是二胡曲。但是,在里昂国立艺专音乐学院见到钢琴之后,他爱上了钢琴。”李树化孙媳妇欧阳鹭英在《载浮载沉说沧桑》一文中写道。
尽管已经错过了学习钢琴的最佳年龄,但李树化并未放弃。他选择了声乐指导专业,兼学钢琴音律,后来又进入“里昂大学文学院”任研究员。正是通过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让李树化对钢琴愈发痴迷,才有了之后的成就。
1924年,李树化与林风眠、林文铮、刘既飘等人共同组织发起成立霍普斯会。该组织先在巴黎主办中国古代和现代艺术展会,之后又参加了巴黎国际装饰艺术与现代工业博览会。
当时,中国《晨报》刊登的《音乐家李树化留欧专攻音乐八年》一文中提到:有树化者,粤人,富于音乐天才。足以说明李树化在当时的地位。
独树一帜
成为中国音乐现代化发端者
李石粦告诉记者,今年受疫情影响,李树化故居的修缮工作一再延后,最终于11月26日前后才正式完成房屋主体的修缮工作。
“房屋坍塌的部分已经重新修筑,内外墙也重新粉刷,目前布展还在进行中。”李石粦说,“随着当地美丽乡村建设工作的推动,房前屋后的环境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故居外的小院,围墙上画着黑白色钢琴键,一旁的篱笆也用音符做点缀。“李树化所选择的艺术之路,可能在当时有些人眼中是不务正业,但在我们后辈的眼中他就是天才。”李石粦说。
1927年受林风眠邀请,李树化与妻子珍妮乘船,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故乡,在北京国立艺专担任钢琴教师。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林风眠辞去了北京国立艺专校长职务,次年受蔡元培的嘱托再次南下,创立杭州国立艺专。
“林风眠将夫人及幼女托付给李树化一家关照,等他在杭州安顿好,再次邀请李树化一起到杭州国立艺专开辟艺术天地。”欧阳鹭英在《载浮载沉说沧桑》一文中写道。
林风眠又一次向李树化抛来橄榄枝,邀请他到杭州国立艺专担任音乐系教授。欣然应允的李树化举家搬迁到西子湖畔,开启了他人生中的黄金时期。
杭州国立艺专的4句口号是: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在1928年至1937年的十年间,李树化致力于推动中国音乐现代化发展,发表了多篇音乐理论,并创作了多首音乐作品。
这十年间,他谱写了合唱曲《燕宫词》《易水别》,还创作了钢琴曲《湖上春梦》《艺术运动》《林间》《感旧》等,这些曲目充分融合了法国音乐的精致华丽与中国音乐的流动婉转。
“(李树化创作的歌曲)钢琴织体的特征、音乐结构、和声进行和复调技法,基本都源于法国音乐的风格。时而出现的五声音音阶旋律,以及对自然界音响的模仿,表现出了中国音乐的特点。”青年演奏家陈哲汇曾这样评价李树化。
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梁茂春在《李树化20世纪30年代在杭州谱写的钢琴曲——新见李树化十二首钢琴曲手稿的研究》一文中提到:中国钢琴曲从1915年产生到1937年的20多年中,中国作曲家创作、改编的钢琴曲一共约100多首。“目前整理的李树化作品有17首,不难看出其作品的分量。”梅江区副区长林勇军说。
作为一名音乐教育家,李树化非常疼爱他的学生。学校的钢琴室不够用,李树化便在自己盖房时多盖两间练琴室,供学生使用。李树化之女李丹妮在自传《混血儿》中,回忆她儿时在杭州的生活时写道:“每年放假期间,学生都会来我家开音乐会。歌声、钢琴声、提琴声……美妙的音乐令人陶醉,我家成了快乐的音乐之家。”
李树化的学生老志诚在忆起恩师教学时曾说:差不多每次演奏会后,李先生都要做一番点评,指出一些人的优缺点,对大家很有启发。
纪念传承
修缮故居深入挖掘树化事迹
“这辈子没能和堂叔见上一面,是永远的遗憾。”在李树化房间前,李石粦感叹。其父亲李剑强晚年时,在多方共同努力下,终于从香港回到梅州,享受“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生活。
而李树化却再也没回过梅州。
1956年,李树化一家经批准出国。由于李树化的身份没有获得法国政府的承认,他只能转道去泰国,靠教授钢琴为生。1962年,李树化得以在法国与家人团聚,最后在法国逝世。
纵观李树化的一生可以发现,他与早期梅州推动高等艺术教育的学者林风眠、李金发、林文铮等人的生命轨迹十分相似。他们都受到蔡元培美育思想的影响,共同在被称为“中国新兴艺术摇篮”的国立艺术院为美育事业开创新纪元。
“不同的是,孤寂坎坷的林风眠最终成为20世纪中国美术界一代宗师,归隐杭州的林文铮则成为著名美术理论家和批评家,远走他乡的李金发成为了中国现代象征诗派鼻祖和雕塑先驱。唯独离乡背井的李树化,命运似乎与他开了一个玩笑,竟因1956年的离开而被历史烟尘所湮没。”林勇军说,“如果把近代音乐史比作一条大河,即便李树化的作品是涓涓细流,它仍会叮咚作响,他的艺术生命依然芳华。”
家乡人民从未忘却这位中国音乐现代化的发端者,他留给家乡的除了音乐,还有一种开拓创新的艺术精神。
11月21日,“感悟客都·人文之旅”——纪念梅州籍音乐家李树化学术研讨会开幕式在梅县区文化中心举行。活动邀请到了来自全国各地高水平的专家学者共同拨开历史尘埃,共睹李树化艺术生命的芳华,纪念李树化先生所取得的卓越成就,研讨李树化先生的音乐思想、美学观念、教育理念及他对当代中国音乐事业、中国现代艺术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期间,与会专家学者分别围绕李树化在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的地位、李树化与林风眠的音画同构、李树化钢琴作品的教学应用与思考等课题开展研讨。
“李树化是中国钢琴曲创作的耕耘者、早期中国钢琴教育的播种者、中国钢琴声乐的拓展者!”梁茂春在讨论会上这样评价李树化,“如果说1915年赵元任创作的中国第一首钢琴曲《和平进行曲》是钢琴音乐史的‘婴儿期’,1934年贺绿汀《牧童短笛》的诞生则是进入‘成熟期’的标志。而李树化的巅峰便是在承前启后的历史阶段,对中国音乐的推动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位于大塘村的故居布展工作,将于近期开启。“目前,我们为李树化故居修复了损坏的瓦面、墙壁以及木窗木门,同时清除建筑周边杂草、青苔等,并为故居重新做了排水系统。”大塘村党支部书记吴志达说,“接下来,我们将依托棣萼居的修缮保护,充分利用音乐元素,以‘树化故里’为主题推动乡村振兴。”
梅县区委副书记陈远洋表示,接下来梅县区将以研讨会为契机,广纳真知灼见、广聚学术资源、广交学术人才,开阔视野,激励创新,深入挖掘文化资源、历史名人事迹,擦亮文化之乡名片,更好地推动梅县区高质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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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进步理念研究音乐史
1936年,李树化在《近代中国艺术发展史》(亦名《中国现代艺术史》)中撰写了音乐部分。该文对早期音乐发展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描述。在此之前,有些音乐家对我国近代音乐历史也进行过探讨。如1930年4月的《乐艺》第一卷第1号上,吴伯超以《中国乐艺界概况》为题发表文章,虽然说的是概况,实际探讨的是历史。他把音乐界的情况分为国乐和外来音乐两大板块,但俗乐的研究却有所欠缺。
而李树化的《音乐》则不同,他有自己的史学观念、编撰方法、实际例证和较为严谨的逻辑。尽管现在有些观点不被认同,但在当时来说确实是一篇难得的史学著作。
李树化的《音乐》共有九节和一个附录,其中有谱例33个。李树化在绪论中指出,19世纪以来,在欧洲掀起了民族乐派热潮,极大地摆脱了德国音乐的支配,中国在这方面是落后了。“中国还没有过被世界人所公认的音乐——国乐。”但他认为,“中国音乐从广义音乐上的国民主义观点来看,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因此他研究现代音乐史,就是根据现代中国的实际来加以历史观照的。他说:“仔细看来,现代中国颇有几点可记录、可讨论的地方。有一方遗留在戏剧音乐、俗乐等,另一方是新音乐发生的端绪。”他把“遗留在戏剧音乐、俗乐”以及“新音乐”都作为他的广阔视野,可见他在历史观念上的客观性,所以他才能做到“本书的目的就是从这两方面来叙述的”。
就这点来说,体现了李树化的进步理念,这在回国的音乐家中并不多见。
参考文献:《李树化集》高世名主编